“今天终于可以做一个真正的汉堡了。”面前这位非洲裔的中年女士说，她的眼神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期待，那是对一顿热食、一点正常生活的渴望。

从一进来，这位女士就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，她穿着一件破旧的宽松T恤衫，浑身散发着浓烈的烟味。她在冷柜区摸索了很久，最终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盒牛肉馅。

她说自己已经失去住所几个月了，如今和年迈的母亲、年幼的女儿三人住在车里，靠政府救助和食物银行勉强度日。由于是住在车里，她们平时很少有机会生火做饭。我不确定她会怎么做这顿汉堡，也许会在公园找一个烧烤炉，和妈妈女儿一起打打牙祭。但无论如何，这顿热乎乎，散发着香气的一餐，或许会给她们漂泊的生活，带来一点小确幸。

今年5月，我在一所名叫“圣卢克社区之家”的食物银行，担任了一上午的超市导购员。她是我当天接待的第二个客人，也是让我印象最深的客人。

食物银行（Food Bank）是美国的一项社会福利机制，困难群体可以到这里免费领取定额的食物和生活用品。据了解，目前全美有约200家大型食物银行，组成了由非营利组织Feeding America协调的庞大网络，支持超过6万个社区分发点。食物银行的主要捐助来源包括零售商（如Walmart、Kroger）、农场、政府项目（如TEFAP），以及公众捐赠。每年为超过3400万人提供援助，其中超过1200万是儿童。

我在美国生活了十年，从读书时期就参加学校组织的社区服务活动，对食物银行这个社会福利机制并不陌生。后来，我担任企业员工慈善行动项目负责人，只要有志愿服务的计划，Food Bank总是一个被广泛选择和认可的主题。

每年5月是公司的“全球志愿者月”，这些年来，我组织了多次与食物银行相关的公益项目，比如食物捐赠、志愿者日活动等。大多数时候，志愿者工作集中在供应链的前端，帮助仓库分拣和归类各类捐赠物资，并没有机会接触受帮助的人。因此今年，我和团队决定直接参与供应链的“最后一公里”，担任食物银行的导购员。

导购员的主要职责，是陪同前来领取物资的家庭完成“购物”，为他们解释不同类别的产品，协助他们根据家庭成员人数和配额挑选物品。可领取的物品覆盖蔬菜水果、冷冻肉类、早餐食品、罐头、零食、饮品，以及婴儿用品和个人卫生用品等，几乎囊括了一家人的基本生活需求。虽然“购物”过程和日常超市无异，但这里的物品全部是免费的。当然，每户家庭每月只有两次领取机会。

因此，与食物银行其他志愿者的后台工种相比，导购员这个岗位更具人情味，可以让你以服务者的身份，面对面地接触和帮助受助者，更直接，也更真实。

活动当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, 按照约定时间，早上九点半，我就来到了圣卢克社区之家。那是一幢复古风格的白色小楼，红色的门、灰色的屋顶，周围绿树成荫，一丛丛薰衣草在阳光下绽放。机构的负责人带我们几位志愿者，一边参观超市，一边进行简短的培训，介绍导购员的职责、物品分配规则以及交流时的注意事项等。

圣卢克的超市，麻雀虽小，五脏俱全。这里的空间被划分为两个主要区域：食物区与生活用品区。生活用品区的货架上摆放着纸尿裤、洗衣液、肥皂、牙膏等必需品，偶尔可以看到少量的“高档用品”比如香薰和染发剂等。食品区的规模更大，货架上早餐类、罐头类、糕点零食、生鲜冷冻、冷藏熟食等一应俱全。五个冷柜中存放着肉类、芝士、沙拉等食物。超市的出口外面，堆着两米多高的空箱子，专供装采购的物品。停车场不远处，一辆货车正在卸载当天供应的食物。

培训接近尾声，超市接待区已经有几个人在等待了。圣卢克的工作人员把今天来的客人一一登记在黄色的信息卡上，这张小小的卡片上，记录着每个人的名字，家庭成员人数，以及是否需要卫生用品的信息。这些信息决定了每组家庭可领取物品的数量，比如两口之家可选三样早餐类食品，三口之家则可选四样，以此类推。

很快，我拿到了第一张信息卡，是一个西班牙裔家庭，一个妈妈带着两个孩子，小的还在婴儿车里。她不会讲英文，我只能用之前学的西班牙语简单地和她交流几句，连比划带猜。好在食物超市的货架上，都贴了西班牙语介绍。这个妈妈虽然语言不通，但手脚很麻利，很快把两个纸箱子装满，还在零食区给孩子们拿了几根棒棒糖。采购完毕，我帮着这个妈妈把采购的物品推到停车场，她居然开了一辆卡车，卡车后面堆放着刷子，大小不一的油漆桶，还有一个巨大的梯子，看来是这一家人的营生。

还有一位顾客是名非裔老爷爷，开着一辆破旧不堪的凯迪拉克，车窗上还贴着裂纹胶带。他身材消瘦，个头很高，走路一瘸一拐。在挑选食物的时候，他会仔细问每个品类可以拿几样东西，然后认真挑选。拿肉罐头的时候，发现自己多拿了一罐，又马上放了回去。挑选完毕后，他自己推着购物车离开，还一直向我道谢。

就这样，一上午我共接待了八组顾客：三组西语家庭，三位非裔美国人和两位白人顾客。

并不是每个来的客人都让人感觉生活潦倒不堪。一位抱着婴儿的年轻妈妈就很时髦，她是西班牙裔，一身运动装扮，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，还做了美甲。在卫生用品区，她并没有像一般客人一样，选生活必需的肥皂、牙膏或者洗衣液，而是在“高档品”中拿了一盒染发剂。在食物区，她选的也都是看起来更高价的食品，比如当天刚到货的巧克力可颂。也许她想在拮据的生活中维持一些体面吧。

还有那两位白人年轻人，其中一位显然是常客，熟门熟路地穿梭于货架之间。他几乎没拿任何罐头或冷冻食品，而是专挑轻便易携的干粮和小包装零食，最后把所有东西塞进背包。那是一个很大，很脏的书包，看起来已经用了十年以上。如果不是这个包，和一身看起来很久没有洗的衣服，他看起来和普通年轻人没有太大区别。

这次志愿服务中，超市的丰富程度确实令我有些意外。这里不仅有基本的面包、米面和罐头，还有许多超市前一天打折后也没卖出的“高档”食品，比如香草蛋糕、三明治、巧克力可颂、咖啡胶囊等。而最受欢迎的物品，是煎饼粉和枫糖浆。几乎每个家庭都会拿上一份，也许是它简单易做，也许是它代表了一顿有温度的早餐。

两个小时的服务很快结束。走出社区之家前，工作人员给每个志愿者发了一份小礼物，是受救助的孩子画的圣卢克之家的图，很可爱。

这次志愿者经历，让我更全面地了解了美国的食物银行体系。它的确在美国社会生活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，维系着成千上万边缘家庭的基本生活。这次经历，也让我们看到了那些生活在社会被遮蔽的角落里的人，并力所能及向他们伸出援手。